北郭阿粟粟

矫情镇物 芝兰玉树
我在@gigeret

陈年往事

Ch.01

我的房屋中介人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俊秀的脸上满是善意的笑容。若非刚才在路上时从他嘴里吐出的话语是那么惊悚,我绝对相信他是个好销售,是个好人。

而现在我只相信他是个好人。

“格局方正,位置便利,景色怡人。”他一手揣着资料,一手指着房前被精心打理过的欧石楠和月季,笑容可掬说道,“很完美的房子,很适合你,不是吗?”

真的很完美。这两种花的花期通常没有重叠,可我有幸在此刻欣赏到二者一齐绽放的美景。

“哈。”可是他越这么说我就越懊丧。看了不下十套住房,前后花去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我的确最最中意今天这幢小屋。是的,如果不是刚才的话那般让人难以接受,我一定对它一见钟情,当场拍板要下这间房子。

他瞧着举棋不定的我,目光清澈又满是期待。这让我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既然这么希望这房子尽快出手,又为何告诉我那些……我是说那些……”

听到这儿中介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脸上迅速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必须实话实说。告诉我有缘人才会买下它。”中介人腼腆地道,一点儿也没有生意人的精明,这么看反倒像是个循规蹈矩的邻家男孩。然后他想到什么似的,急忙补充,“况且那几乎无害……”

“……几乎无害?!”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可笑的说辞了!我没给他再度开口的机会,大声反问道,“你说一间闹鬼的屋子……几乎无害?!”

他被我的疾言厉色吓得无意识倒退了一步,两只眼睛立时布满氤氲水汽。这模样令我顿觉自己做错了事,从而心怀愧疚。我咳嗽两声作为掩饰,又将目光落回那栋令人着迷的建筑之上。鬼使神差地——看样子真有一些灵异——我脱口而出:“不如……不如让我进去看看,然后我们再作打算?”

“没问题!”他满口答应,开心地走到门前掏出钥匙,然后推开门朝我展颜一笑,“请进。”

我踏进门,环顾四周。“光线不错。啊,这些家具……”

“都归你,先生。我是说如果你需要的话。”中介人说,“我们有定期派专人打理。”

他说的不错,客厅的皮质沙发一尘不染,餐厅的餐桌乃是实木制造,上面的银制烛台也价格不菲。

“不上楼看看吗?”他踩在楼梯上建议道。

我跟在他后面上了楼。这房屋,这家具。我正在脑海里勾勒着我在这儿生活的蓝图。是的,我开始动摇了。可正在这时中介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先生,你相信鬼吗?”

“老实说我不相信。”我耸耸肩,不过我知道自己的表情很纠结,“但任凭谁也无法无动于衷地买下一幢据说闹鬼的屋子,你说是吗?”

中介人垂下脑袋像是沉思,良久才沉默地踏上楼梯。我仿佛产生了错觉,他的鞋子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踏踏声,听起来竟然略显孤独。

我跟在他后面同样不发一语地上了楼。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我看见了挂在二楼走廊上的油画。

诡异的油画。

画中是个白发白眉却意外年轻的男人。他的左手捂着自己的左眼,指缝中有红色的液体渗出,薄唇抿成一线,几乎看不出上扬的弧度。

太真实了。真实得竟不像画。

我盯着这画中人半晌,下意识地,我向他伸出手去。

“先生?”

在碰到帆布前的刹那我听见中介人喊我。他在走廊的尽头背光而立,可尽管如此我仍然能看见他明亮的目光。

“次卧在那头,你可以当书房用。这是主卧。”他等我走近后介绍道。我往里头看了一眼。空间充足得可怕,走入式衣柜绝对够放下我所有的衣物,床的面积也很大,

“床也留给我?”我问。

“恐怕只能留下床架。”他略感抱歉地说,“其他你得自己买了,我想。”

“小事一桩。”我漫不经心地回答,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屋外是后院。当中一棵参天银杏树郁郁葱葱。一只松鼠含着它的口粮正顺着树干向上爬,听到动静立时顿住身形,鼓着脸扭头看我。

我对着警惕心超强的小动物笑了起来。

“让那些玩意儿们去地狱吧。”我回过头大声道,“管它闹鬼不闹鬼,我要了这套房子!”

我的中介人瞪大了眼睛,好久才露出欣喜的表情:“我真替你高兴!先生。”

“不过。”他在准备材料让我签字的时候轻声道,“请别让它们去地狱。”

 

我正式搬进来是一个月之后,房屋中介人特意抽空出来帮我搬家。我的行李相当简单:一箱文件,一箱衣物和随身物品。网上订购的床上用品前两天已经送到。他替我拎着随身旅行箱进了屋,告辞前道:“如果有问题,尽管打电话给我好吗?”

我正忙着煮咖啡,头也没回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晚间我穿着长袖睡衣端着咖啡皱着眉坐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中的文档干干净净,天晓得下个月就要截稿,而我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我的脑袋空空如也,灵感距离我十亿光年。我叹了口气,放下杯子走到窗前,把自己裹在窗帘里看着满天繁星,努力的分辨着北斗七星。可天文地理从不是我擅长的事情,脖子都僵掉了也没发现那个长柄勺子。

几个月前出院的时候,我的主治医生建议我搬去乡下。“尾气和噪音对您没有任何好处。”他冷淡而谈,“换个环境对您的病情有利。”

我承认当时心动不已,但当我回到家坐在窗前,透过覆着一层薄灰的玻璃看着与我一条马路之隔如同巴别塔一般耸入云霄的工厂烟囱时,却被迫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个年代如果你想拥抱鸟语花香,你得先拥抱一大笔钞票。我不抱什么希望地找了不少房屋中介,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因我出的价码完全没法满足我的要求,搬去乡下的憧憬近乎破灭。

而转机在接到两个月前那一个陌生的语音留言后出现了。

“我在黑溪谷有一套房子。”男人的声线令人着迷,“如果你有兴趣,我把中介人的联系方式留给你。”

我赤着脚下了楼,又去厨房倒了杯咖啡。

客厅的窗纱飘飘荡荡,夜风送来院中植物的芬芳,我独自站在楼梯上冷眼看着这个精致的屋子。

若非闹鬼的传言让它贬值,我定是偿付不起。而今机缘巧合,我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我得感谢你们。”我自以为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笑话,轻快地踩着台阶,毫不意外地与画中的白发男人打了个照面。

我的眼睛被他牢牢吸引,不自觉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油画面前。早先那种不真实的真实感再度袭来,那腥红的血似乎正从油画中渗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在地板之上。

我忽然觉得背后涌起一阵凉意,颤抖着伸出手去摸那幅画。而一碰之下我立时松了口气。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脑补,那触感干燥得很,哪会有什么液体从画里流出来。

我苦笑着摇摇头,鄙视着自己大惊小怪,刚侧身往书房迈出步子,就听到微弱却清晰的一声——

啪嗒。

啪嗒。

啪嗒。

接连不断。

我只觉头皮发麻,从头到脚的所有细胞都叫嚣着企图落荒而逃。而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没有一块肌肉听从它的指示。

当真,动弹不得。

直到脚趾头感到一阵被烫的疼痛感我才反射性地回过神来。只见咖啡淅淅沥沥地从我手中的杯子里滴落,在我的脚边形成一块水渍。

“……”我真服了自己,多想不顾形象地狂笑着嘲笑自己!而我的确这么做的,哈哈哈哈大笑着找来抹布把污迹清理干净。

自我出院之后,我的心情还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可惜这愉悦感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甚至不够我走回书房坐上椅子。

我推开房门,壁炉正熊熊燃烧,火苗吞噬木柴劈啪作响。一个少年模样的陌生人坐在炉前地板上出着神。温暖的火光映在少年的脸上,苍白的皮肤被染上一层浅浅的红,可他眉眼间却那么阴郁,拒人千里之外。

常人碰到这种情形会有何种举动?我不清楚。不过我怀疑刚才往咖啡里兑的威士忌太多,酒精让自己产生出了幻觉。但我显然是被刚才自己对自己的两连击给恐吓地不似正常人了,竟然开口对着那个少年说起话来:“嘿,小子。”我自顾自走向书桌,“我是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不过很显然我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你赖在这是要等我报警吗?”

那年轻人对我不理不睬,他像是有些冷,微微缩了缩背。我瞥了一眼燃烧的壁炉。真奇怪,这个天气虽然有些凉,但也不至于开壁炉取暖。我咳嗽一声想唤起这古怪家伙的注意:“喂,妈妈没教你听人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别人的眼睛么。”

说着我走过去,准备去拍他的肩。

真正诡异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如同被雷劈中呆若木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知道么?就在刚才,它——我的手,毫无阻力地从年轻人的身体穿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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