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郭阿粟粟

矫情镇物 芝兰玉树
我在@gigeret

陈年往事

[Ch.02]

 

睁开眼时窗外灰蒙蒙的,我如同宿醉一般头疼欲裂,眼睛在很长一段时间难以聚焦。

很久之后我发觉自己躺在双人床中央,枕头和床套散发着新拆封的气味。有几只知更鸟正婉转吟唱,我相信它们正立在那棵银杏树的枝头。床头柜上搁着我的咖啡杯,仅剩杯底一点干涸的褐色印迹。

我实在难以回忆起昨夜究竟如何回到卧室安眠,脑海里那少年的模样和手心中毫无实感的触觉持续敲打我的神经。可我丧心病狂地提醒自己那也许只是一场梦境,挣扎着踢开被子坐起身。

黑溪谷的仲秋露寒霜重,我赤脚下了床,不去管从足底升起的刺骨寒冷,裹着睡衣大步离开卧室穿过走廊来到书房门口。

房门微掩,留出一道窄窄的缝隙,我偷偷摸摸地向里头窥视,从这角度我能看见我搁在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黢黑,只有电源一闪一闪地,提示电量已不足。可我看不见壁炉方向究竟是何种景象。我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指头推了推门,那缓慢转动的木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我定睛一看,那壁炉前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

“果然是做梦嘛。”我狠狠将胸中恶气吐出,一身轻松迈进书房,弯下腰把笔记本的电源接上。

屏幕亮了起来,我轻轻哼着小调抬起头,立时被眼前文档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吓得魂飞魄散。我可以向万能的上帝起誓,我昨晚一字未写,而这绝非、绝非出自我之手。我盯着屏幕大口喘着气,终于将目光从那些文字移开,开始四处漫无目的地张望着。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跑到壁炉面前,颤颤巍巍地伸手一摸。

那温度还未消散的灰烬沾了我满手,正无声地嘲笑着我的自欺欺人。我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般跌坐在地,胸口起伏,惊魂未定。

 

黑溪谷真冷。整夜我都被冻得睡不着觉,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先生问我是否需要点着壁炉,可现在还不到十一月啊。我摇头拒绝了,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个娇生惯养的病弱家伙。他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可当晚他还是吩咐了他的管家给我生火。

看来他似乎没有传闻里那么冷血。

话又说回来,以讹传讹又有几分可信呢?我的“朋友们”都说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刽子手,为了他投身的医学可以不择手段,手上不知沾过多少人的鲜血。得知我要和他生活后他们都幸灾乐祸,甚至毫无忌惮地直接问我是否要成为他的试验品。“我们会为你祈祷的,真心希望你不会这么快就成为一具尸体。”他们恶意满满地与我道别,我分辨不出那恶毒是出自嫉妒还是真心。

当日来接我的并不是他。“先生身体不便,请你体谅。”他的管家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措辞有礼,举止温和,办理完所有手续后牵着我的手走向那低调的豪车。

我坐在车后排回过头,透过后车窗玻璃最后一次打量那幢灰暗压抑的建筑。

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再不回来。我心生扭曲的快意,如同那帮为我“祷告”的人们一样,我也真心诚意地祈祷他们永远逃脱不了这个如同监狱一般的地方。

“你……是在害怕吗?”管家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着我,那双眼睛弯弯的,蕴满了笑意。

我摇头否认,笃定他听不到我胸腔砰砰的心跳声。

“我听说先生在外人口中是个科学怪人。”无论如何他没有揭穿我,而是继续款款而谈,“不过实际上也是啦,他有时连着几日不会从他的实验室出来,你很有可能一个礼拜也见不上他一次面。”

“那他……我是说,先生……真的很恐怖吗?”也许这个管家太过亲和,我鼓足勇气问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唔。拿起手术刀的时候确实。”他笑起来,露出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你看看,你果然是在害怕呀。”

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再度摇摇头,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缓缓点了点头。

管家笑出声来。

六七个小时的路程后,我们的车缓缓停在一幢小巧精致的房前。我趴在车窗上打量着房前娇艳欲滴的鲜花,发出一声惊喜的喟叹。

“很美,对吧。”管家熄了火,却没急着下车,侧着脸也在欣赏那些花儿,“你来的正巧,它们的花期很难有重合的日子。再晚来几天,还在绽放的就只有欧石楠了。”

我们下了车。他从后备箱取出我的行李箱,又牵起了我的手,对我鼓励般地一笑。

而我的手心冰冷却满是汗水。

“先生,我们回来啦。”他的管家打开门,站在门口轻快地打着招呼。

我们等了很久,但没有人回答。挂钟的滴滴答答是唯一的声响。整间客厅被夕阳的橙红填充,温暖又干燥。

“看来先生在地下室——嗯,他把那儿改造成了自己的实验室,没事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他的管家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我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老实说我惴惴不安,还没有想好如何给他留下个完美无缺的第一印象。

那一刻有这种想法的我真是蠢得无以复加,我何时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人了?

“晚饭的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现在我们先去你的房间,把你少得可怜的行李归置归置。”他想起什么,又说,“缺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不要客气。”

“谢谢。”我局促不安地低下了头,几若蚊吟地表达感激。

我跟着他上了二楼。他指着左边尽头那间屋子对我说:“那边是先生的卧室。”然后又指了反方向,“你的卧室在这边。”

他推开了门。

“去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稍微休息一会儿。晚饭时我会来喊你。”

现在只剩我一人了。我战战兢兢地走进房间,一时竟手足无措。这比我原先如同牢房的屋子大了太多,双人床柔软干净,衣柜里满是新衣,书桌上的摆设精致高雅。我拉开厚重的窗帘,青葱的草地和远处泛着波光的小溪如同油画上的景象,还会有成群的野鸭和蹦跶的野兔偶尔出现。我微微兴奋起来,如果允许,我真想现在就把画板架好,对着这美景画上个十天半个月。

我磨磨蹭蹭地洗了澡,确定自己从头到脚的干净,然后从衣柜里挑了衣裳穿好,那也许是为我专门而备的衬衫上有股青草的香味,很合身。

门适时被敲响,管家那张年轻清秀的脸出现在门后:“先生已经在餐厅等你啦。”

我又开始紧张起来,而后拼命咬着唇对他点点头。天知道我的心脏都要从嗓子跳出来了,

 

“啊?挺好。嗯?不错。我住的还习惯。”我打开冰箱取出威士忌,有些粗鲁地倒在了酒杯里,一手握着手机言不由衷地说着。

“听起来真棒。”看起来我的房屋中介人真心诚意地为我高兴。

唉,我说过他是个好人来着。

“对了。”我闷了一大口酒,头晕目眩后开口问道,“你知道这幢房子有地下室吗?”

“什么?什么地下室?”他忽然紧张起来,停顿了一秒后故作轻松,半开玩笑地对我说道,“怎么会有地下室?那可是要多算面积的。”

“哦。”我背靠着冰箱门,又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先挂了。”

“等一下。”他忙阻止我,“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一切正常。”我扔下手机,扭头看向那温暖而干净的客厅。餐厅里的银制烛台正反射着夕阳橙红的光芒。

 

他坐在轮椅上,一头白发是那么醒目,可那面容却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太多,也英俊太多,只是左眼被那厚厚的眼罩遮住,让我抖生几分畏惧之心。

“先生。”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开口低声问好。

“嗯。”他淡淡应了声,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地停留,“坐下吃饭。”

这是我在黑溪谷的第一顿晚餐。餐桌当中烛台上的火光微微摇曳,而我们彼此没有任何交谈,唯一的音源就只有那刀叉偶然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

 

我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踏上楼梯,与那个白发男人再次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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